2012年7月9日星期一

有了判决书,还需要学历证书吗?

作者:斯凡
八九学潮到了绝食阶段的时候,社会各界都在呼吁,一是要求李鹏政府立即和学生对话,结束绝食,二是要求学生们放弃这种自残行为,选择更加合理的表达方式来诉求民主。但是大家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推进中国的民主政治进程。
随即李鹏本人和学生代表对话也好,袁木以国务院发言人的身份表态也好,都是一副假惺惺的嘴脸,什么政府理解学生的爱国热情啦,什么政府绝不秋后算账啦,政府不会对参与六四的学生搞政治迫害啦。
我不知道,什么算是政治迫害?扣发毕业证书算不算是一种政治迫害?
我的学校,是江苏商业管理干部学院(现在改名为:江苏经贸学院),坐落在南京市光华门外石门坎,是个省属专科院校。八九时期,我当时是学校87级商经系两年制干部专修科的学生,在89年夏天毕业。因为适逢八九学运,我有幸参加了这次运动,并成为了南京高校学运的领导人之一。(有关我参与南京高自联和发起北上民主长征的纪实,我在以后的文章里专述)那个时候,六四刚刚过去几天,学校还处于毕业考试和论文答辩阶段。突然有一天早上,广播和电视里面开始滚动播放南京市公安局的通缉令,当听到我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我有点回不过神来,在那琢磨着呢,不是说秋后不算账的吗?到学校保卫处的人出现在我面前,说马上送我去公安局的时候,我有点反应过来了,哦,秋后不算账,不代表夏天不算账。根本就不需要等什么秋后啦。保卫处的人,当然是不能放弃立功的好机会的,他们耍着小聪明和我说,我们先送你去雨花分局,这样可以算你自首,如果去市局,肯定不能算自首。我当时什么话也没有说,就上了他们的车。他们怕我跑,把我夹在座位中间。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跑过,很多人事后问过我,为什么不跑?呵呵,跑,能往哪里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在中国,你跑得了吗?既然上了街,挑了头,当了闹事的领导,至少要有点担当吧。回头看看那些侥幸跑到美国二十多年的柴玲等民运领袖们,他们算是跑成功了,但是又给我们中国人,跑出了什么民主梦想呢?
学校保卫处的车子送我去了雨花分局,雨花分局再派人和他们一起把我转送丰富路市公安局,问询后,就是画押登记。然后是等待,一直呆到晚上,市局帮我办理了取保候审的手续,让学校又把我接回去了。我有点莫名其妙,但又有几分庆幸,真的算我自首啦?其实国安已经接手,他们放长线钓大鱼,那是后话,这里不表。
七月要放暑假了,考试答辩全部结束,同学们纷纷领取了毕业证书,唯独没有我的。我到了教务处,当时的老师的名字我记得叫龚诺,他告诉我省里面要求将我的学历证书送至省教委,然后学校接到通知,我的毕业证书扣下待发。我要求学校给我出具书面证明,龚老师请示了学校王院长后,给了我一纸证明(见下面附件)我不知道这个扣发毕业文凭,算不算省教委秋后算账?算不算政治迫害?反正在南京,高自联的所有学生领导人,就我一个人享受了省教委给我的特殊待遇,文凭扣下待发。而且这个待发,到目前为止已经待发了23年。
在中国,文凭有多大的用处?这就要看,你拿着文凭去做什么了。如果是就业,深造,职称评定,职级提升,都需要以文凭来证明你受教育的程度的。我们看到时下有很多名人或者官员爆出了学历造假的丑闻,不正是说明了文凭起着对一个人的上升通道的衡量作用吗?所以社会上才有某个名人或者官员,自身没有能力取得合法学历的时候,不惜造假也要搞到学历,最好是名牌大学或者是国外的学历。这样就可以去瞒天过海,混个出人头地。八十年代,更是一个唯文凭论的年代。至于你有了文凭,哪怕是造假的文凭,只要你能蒙混过关,是否有能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因为在中国社会,一切都要靠资源,靠关系来考量。有一副对子说的明明白白:“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是:“不服不行”。
19977月,我结束了2500个日日夜夜的牢狱生活,回归了自由。当时面对已经养育了我三十多年的父母,心中充满愧疚,我想人总要自食其力吧,先要安身立命,再去谈什么民主理想。
于是就有了我人生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应聘。拿着我自己写的简历,走进人才市场。那些政府机构、国有企业、银行、气、煤、水、电,这类的企业,我想都没想。直奔民营企业,看到了一家现在比国美黄光裕还风光,当时正极度扩张的南京本土家电企业:“苏×电器”在招聘,我因为了解此企业老板年轻时,也曾经受到过政府的处理。所以应聘这家企业,至少老板不会歧视,觉得自己可以试一下,就投了我的简历。没想到,丫要求比参军入党政审还要严格。我解释了我的学历证书原件因为参加八九学运,被省教委没收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具备大专文化程度,我还出示了学校给我的证明原件给他们看。美丽的人事经理脸上,一脸严肃:你参加过动乱,政治上就不合格,我们是要申请上市的企业,政治上不过关,我们怎么能用呢?我当时看着她脂粉妆艳而僵硬的脸,冷冷的回了她一句:那么你去问问你们张总吧,他的政治上如果也不合格,是不是你们就不用申请上市了?
自九十年代后,买个假文凭非常简单。我完全可以像唐骏一样去买个西太平洋大学的野鸡文凭,既可以在美丽的人事主管面前,去充充海龟,又可以隐去当年敏感的六四事件。说不准在体制内外,混个一官半职也不一定,至于被媒体曝光了去调查,你看到有几个造假文凭调查后丢了官的。再说,本来就是骗来的官,丢了又有什么心疼。
但,我不可能自己去欺骗自己。一直以来我就是这个信念:做共产党的牢,不丢人!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到任何地方去应聘,自我谋生,自己领导自己。在我自己的企业里面,我只看求职人的能力,他们的文凭我不在意,因为我一律把它理解为,地摊上是可以买来的。
我当时学校的党委书记兼院长王志强,是一位49前就参加中共的南京地下党员,也是年轻时敢吐真言的知识分子,五七年被定为右派,经历了文革后,直到1978年,胡耀邦拨乱反正,恢复了很多干部的名誉后,他才复职的。我一向很尊敬他。六四期间,他顶着压力,从没有为难过我,相反为我的事情,他遭到过上级的苛责。多年后他再次和我见面时,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了,他还记得我文凭被扣押的这件事,曾要求我和他一起到学校去,他可以找现任校长说明情况,让学校出面到省教委(后来改为省教育厅),去要回我的“扣下待发”的毕业证书,只是我觉得没有任何必要了。我当时回答老院长:我有了判决书还需要学历证书吗?
我一直都是这么一个感受,省教委对我的学历证书的扣发,政治上是多么的英明。因为我没有学历证书了,我就只能去拿判决书了,至少我知道,坐牢是不需要文凭的。


2012-7-8于江苏
附件:











2012年7月2日星期一

王军涛:六四屠杀出版物与《陈希同亲述》的意义

陈希同选姚监复写自己的《亲述》与王立军投奔美国驻成都领事馆一样清楚地表明:即使那些专制势力的保卫者都知道,这个世界最值得信赖的不是他们维护的专制制度而是法治民主自由。


"六四"第23个纪念日到来之际,有关六四的书籍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今年出版的六四书籍中引人注目的,仍然是有关1989年发生的事实的记述,但这次最吸引人的不是受害者或民运方面的回忆,而是迫害者阵营中一员大将的口述史。这就是姚监复记录的陈希同的回忆讲话。如果陈希同的讲话可信,那么会纠正人们过去对一些关键事实的看法,更准确地定性那场屠杀罪行的责任人。不过,在笔者看来,陈希同发表回忆的方式及对一些问题的看法,更清楚地表现出中国政局正在发生转折:一个在89 屠杀基础上崛起的极权政权正在走向衰落和崩溃。

关于六四话题的出版物的转型

1989年民主运动是中国政治进步史的一个巅峰,"六四"屠杀震惊世界。随后数年中,这两件大事成为中外出版界的一个热门话题。但当时出版的书籍主要是记录和歌颂1989民运及意义,谴责六四屠杀。

邓小平南巡讲话后,随着中国经济发展和政治趋于稳定,英文世界中有关六四的书籍很少有新书出版。中文世界中的出版量也急剧下降。还在出版的大都是一些在六四的命名下探讨中国现实和未来以及个人回忆或传记。

六四10周年后出版的《天安门文件》是一个例外。这本书的原文是中文,但却找不到出版社愿意出版。于是,此书被几位美国学界权威专家编辑成一部史料性的书籍。先在英语世界引起震动,然后又出版了中文版。《天安门文件》标志着六四话题的出版物的转型,由政治评论为主转为澄清史实为主。即使那些谴责屠杀的文集,也要提供新的史实才会引起人们关注。

《天安门文件》之后的有关六四话题的史实出版物能够引起公众兴趣的,是主要当事人的回忆。六四后被通缉的21位学生领袖之一封从德,经年坚持搜集和编写有关天安门事件的档案和书籍,不断引发民间的兴趣和争论。六四20周年前后,六四时中国政法大学学运领袖之一、有学术训练背景的吴仁华出版两本书,不仅澄清了六四屠杀之夜的细节,而且对民间特别是青年人认识六四有重大启蒙作用。六四时期北大学生Eddie Chen以中英文出版《天安门对峙》,提供了一个严肃的独立民间研究的范例。

邓小平独自做出镇压的决定

因抵制六四屠杀而被迫害的赵紫阳,在十多年的软禁期间完成了思想由开明的共产党改革家向自由民主的转型,开始接受一些好友的采访,以口述历史方式留下自己的经历和看法。这些书籍在赵紫阳病逝前后出版,引起人们的强烈关注。赵紫阳的回忆的出版,逼得六四屠杀时决策层中的其他当事人也出版书籍,前些年传播的李鹏回忆录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今年出版的陈希同口述史《陈希同亲述:众口铄金难烁真》是另一个。

从赵紫阳到李鹏到陈希同,这些决策核心人物的出版物提供的最重要史实是六四屠杀的决策是谁做出的以及怎样做出的。在这些出版物出版前,人们都知道,在当时的中国,只有邓小平才能调集和命令如此多的军队进行那样一场残酷的屠杀。但人们通常认为,是北京市委、国家教委和国务院总理谎报情况,挑拨邓小平对赵紫阳的看法,导致邓小平误判局势,痛下杀手。然而,从赵紫阳到李鹏到陈希同的回忆都说明:就是邓小平独自做出镇压的决定;当邓小平做出决定后,那些所谓名义上的党国领导只能选择跟进还是沉默还是拒绝,其后的身世命运由这个选择决定。

毫无疑问,即使从中共极不完善的国法党章条文看,邓小平在六四屠杀的决策过程也犯下了践踏国法党章的罪。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治史上,他是继毛泽东之后第二个犯下以政变方式颠覆国家政权和共产党的罪行的人。毛泽东采取的是民粹运动方式,军队是背后的支持力量。而邓小平是赤裸裸的军事政变。


幽灵般秘密运行的控制机制

六四屠杀是邓小平政变的结论,虽然让笔者气愤,但并不令笔者惊奇。让笔者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在重大变局发生时,赵紫阳、李鹏和陈希同这些一线首脑都是被操纵的政治傀儡。这个典型案例表明:中共建立的日常领导和管理体制之中还有个秘密运行的控制机制,这个机制控制着名义核心。这个幽灵般的机制一再发生作用,在关键危机时刻,保证中共的政治统一。而这个机制是传统黑社会性质的,与现代政治甚至现代威权政治截然不同。

由此笔者得出两个结论:一,在中共建立的政体中和平开放转型更困难,因为这不是那些名义上的领导能决定的,即使高层核心分化出一个改革派也无法呼应民间压力诉求,因为他们会被那个黑道家法帮规的秘密控制机制解决掉。二,只有在民主转型后对这样的黑社会性质的控制机制进行彻底的揭露、清算和惩处,中国才有望建立真正的宪政民主。

比较过去的回忆录,陈希同的报告有什么新鲜的内容?澄清事实是为了推卸责任,这说明六四屠杀的当事人对未来没有信心。但这是李鹏日记就已经有的特点。陈希同的口述史的最大特点是他选择的撰写者。他没有找个自己的亲信,也没有找个中立的学者,而是选择了一个六四后被当局迫害和压制的敌对阵营中的笔杆子。姚监复是最近几年不断采访党内改革者并传播推动中国政治进步的民间声音的研究者。陈希同选择这样的人撰写自己的历史,说明他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他的口述史更可信。这个信息与王立军投奔美国驻成都领事馆一样清楚地表明:即使那些专制势力的保卫者都知道,这个世界最值得信赖的不是他们维护的专制制度而是法治民主自由。

2012年6月5日于美国纽约哈得逊河畔


――原载《动向》杂志2012年6月号

陶杰:柴玲与国运

原题:学运女领袖


前高層官員紛紛出版「回憶錄」,為自己開脫,力陳二十三年前之廣場暴力鎮壓,與本人無關,全是那個死了的總老爺子獨自的責任。到了這等田地,當然拒絕認帳,如同紐倫堡大審,席上被告一口咬定當時只是執行希特拉的軍令。一層層「奉命執行」下去,到了最底層,連電影「讀愛」裏那個不識字的前納粹監倉女看守──還記得女明星琦溫絲萊演的那個角色嗎──都是受蒙蔽、被利用的小幫兇,近來有一種理論,對於此等愚昧的群眾,呼籲要多加包容憐憫。

今年海外女流亡份子,又自稱信仰基督教,她已經寬恕了當年拍板開鎗的總老爺子。

這就出現了很滑稽的新邏輯:最上面的罪魁要寬恕,最下層的愚民幫閒也要憐憫,那麼紐倫堡法庭和東京法庭還審什麼?每年一度,你又點燭光來做什麼?

最該「平反」的,如此乾坤挪移之下,變成了總老爺子和身邊三兩頭號人物。

這位嫁了洋人的女士當年在廣場,在最後一刻,流出一卷錄音帶,哭訴暴力,但叫其他同學留守,其他人都去死,除了她自己,因為她是領袖,她的生命比別人重要。

二十多年前尚可說是無知,洋人老公嫁了這許多年,在美國的大學畢業,智商應該有一點點長進,可是完全沒有。即刻引發很合邏輯的中國陰謀論:這個女人想回她的國家做生意了,她在向對家送暖示好。

這就是國運的問題:獨裁者比人家壞,革命者也比人家自私,「知識份子」比人家蠢。都連好心想幫一把的「外國勢力」也暗自搖頭:養這個女人許多年,白費了許多米飯。

法國大革命審判國王,革命黨都認為國王路易十六勾搭歐洲王室反攻革命政權有罪。該不該判死刑,卻有尖銳的爭論:一派認為算了,應該寬大為懷,把國王終身流放出境,這派漸佔上風,最後投票表決。每人投票時都講出贊成或反對的理由:國王罪不至死,即使有罪,也應寬恕。當革命領袖羅伯斯庇爾投票時,只說了一句:「國王必須死,因為共和國要生。」全體都靜了下來,然後形勢逆轉,以後的人都一面倒投了死刑票。

法國不但有第一流的紅酒,也有第一流的革命理論。從政的人,首先必須無情,而且是先對自己無情。其次是要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包括宗教信仰:當他告訴你他是教徒時,此一身份,只是一層包裝紙。

但像這個問題女人的寬恕之論,你要過濾她的怪論,必須以十分的犬儒來做武器:她不是白痴,必是極度的自私,以她從前「你們都去死好了,我不能死」的紀錄,有此打算,是自私,革命領袖自私,革命必敗;有此動機而講出來,則是白痴,所以這個女人自私與白痴兼備,可是卻一度受到崇拜,一個國家的國運差成這樣子,真的很難置信。  


——苹果日报(网友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