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3日星期日

十年了,何时能告慰我的父亲

父亲离开我,已经十年了,十年来,我始终觉得,他一直在的,一直在深情的看着我…..
我的眼前,随时会闪烁着他的目光,犹如他在看守所首次探望我,手抚着我的头,慈祥看着我的那个目光……
父亲对我是基于厚望的,我高中刚毕业,没能考入大学,他坚决的拒绝了母亲要求我再次复考的想法,把我送到了部队,四年海军航空兵的生涯,给了我人生的第一次历练,这应该算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大学吧。
我在部队没能如父母所愿,去入党提拔,我讨厌阿谀奉承那一套。退役待分配的阶段,父亲为了帮我安排一个好的单位,总是拎着当时算时尚的牡丹香烟和洋河大曲,去托他的老战友,每当坐在饭桌上,看到父亲陪着笑脸和他们说我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在父亲的努力下,我分配至南京某汽车集团公司,进入了人事科担任人事干事,因为我不是党员,又没有学历,如果再不懂得怎么去投机专营,这种人人争抢的职位,我去了也面临着很快淘汰。父亲很着急,那个年代,即使是李小琳,都要去混个电大文凭的。所以父母又帮我联系了江苏教育学院的老师,日夜补课,使我终于考入了江苏商业干部管理学院,一个在南京名不见经传的大专学校。这应该是我人生的第二次大学。
临近毕业那一年,爆发了八九,青春热血的我,没有任何迟疑,投入到了这场运动中去,几个月的腥风血雨,一场中共建政以来最大的民主风暴,一个几代人梦寐以求的民主梦想,被邓小平,李鹏的坦克车和机关枪,无情的击碎了。
我被省教委下令扣发了毕业证书,我被南京公安局通缉,我被冠以反革命集团首犯,判处十年有期徒刑,这应该是我人生的第三次大学。
从我被逮捕到宣判,历经了二年多的时间,很清楚的记忆,在一个下午,随着哐当一声号门被打开,管教老王头喊了一声:吴建民接见。我终于等来了见到父母的那一天。
那是关押以来的首次接见,父亲,母亲,弟弟,妹妹,还有六四南高联的战友都来了,因为学东,银智,刘庆他们很多人曾经在这个看守所关押过,所以老王头拦着不准他们进来,只有二个他不认识的同学长鹏和王立随我父母一起混进来了。
长鹏和王立蹲下来,往我的袜子里面塞钱。叮嘱我要加强营养。
妈妈,弟弟,妹妹看着剃了光头的我,都忍不住哭了。
父亲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他的手,抚在我的头上,我能感觉到,他得手在颤抖,我仰望着父亲,没有看到他的泪,但是我能看到他的心。
关押在龙潭监狱的那些岁月,父母每次都是要坐车到尧化门转车,花整整一天在路上的时间来看我。父亲是一个军医,是二野秦基伟部队的老战士,八十年代正师职离休干部,按照离休待遇,他是随时可以使用军车的。但是自我出事后,每周我父亲的政治学习会议,就是干休所这些经历过文革的老干部们,对我父亲冷嘲热讽的会议,说我父亲培养了一个反革命。父亲从不理会他们,也从不做一句违心的检讨。他内心很倔强,他不沾部队的光,他一次也没有向驾驶班要过军车来看我。 在每一个批准可以接见我的日子,父母总是风雨无阻的出现,有时候,探视的时间只有几分钟,他们往往把带来的水果和食物交给监狱管教,和我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就被阻止继续见面了。
有一次父亲来看我,他摸着我的脸,问我:
孩子,他们打你了吗?
我说没有,
爸爸是当医生的,你认为爸爸看不出来吗?
我说爸,这些都过去了,
孩子,告诉爸爸,疼吗?
我说爸,我挺过去了,
孩子,爸爸多么愿意替你,
我听到爸爸这个话,泪如泉涌……

刑满回来的那一年,我已经三十五岁了,父亲一个人在家门口的小巷等着我,见到我时,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轻声的问我:孩子,回来了吗?我说爸,我回来了。父亲拉着我的手,直起了他军人的胸膛:好,孩子,咱把腰杆挺直了,回家。
十年前,父亲走了,在他七十八岁的年龄走的,走的太早,
没有来得及看到我的一对双胞胎儿女,
没有来得及看到我六四蒙受苦难的昭雪,
没有来得及看到中共的垮台,
没有来得及看到他反革命儿子对中共再次发起的奋力冲击。

我会记住我的责任,我会在专制灭亡的那一天,来到父亲的灵前告慰他,儿子不负使命!